引言：

刘路彬在儿子2岁多时，因一场车祸，右腿截肢，同年又丧妻，从此与儿子相依为命。困苦的际遇不断捶打着他们，和所有平常父子一样，他们福祸相倚，也偶尔敌对。小时候，儿子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妈妈，恨过他，疏远他。刘路彬也一度疏于照护儿子。生意败落后，他担着独自育儿的养家压力，又没有学历，只得不断外出打苦工。

2023年，刘路彬和儿子一起在北京跑闪送。在误解中兜转二十多年的父子，终于有机会相伴骑行于北京宽阔的主干道。

一、为了孩子坚持走下去

刘路彬从来不在人前穿短裤。哪怕阳光猛烈，近40度度高温的盛夏，他也坚持穿长裤。刘路彬当过兵，不论站坐，身体总是挺得笔直，走路时脚步爽利。如果不说，没人看得出刘路彬是残疾人。他买的长裤都是挺阔面料，能完全蔽住右膝关节以下的假肢。

1999年正月初十，一场车祸让刘路彬永远失去了右小腿。那是他命运的拐点时刻，同年，他的妻子也离世了。那段时间，是刘路彬生命中最灰暗的时间。他一度心灰意冷，甚至想过自暴自弃。但看着熟睡中的只有2岁多的儿子，这个当过兵的汉子咬牙挺了过来。哪怕再难，为了孩子，也要坚持下来。

他没有文凭，腿又残疾，找工作不易，他每天出去找工作，但最后都因为他的腿而并无情拒绝。回忆起这段时间，刘路彬也很无奈，“每次都是带着期望出门，带着失望回家，晚上不知道自己悄悄流过几次泪”。后来没办法只好借本地的皮料工厂的资源做点小买卖，每天早出晚归，把儿子放在姑姑和姥姥家轮流照顾，一年到头，父子俩见不到几次面。

很久之后，他才从儿子口中得知，当年，幼小的儿子甚至记不清自己长什么模样。小孩子不懂父亲的难，还在心里懵懂地记恨过他：为什么自己没有妈妈，也见不到爸爸？

儿子4岁的时候，亲戚带着孩子来家做客。刘路彬买了一口袋西瓜，就出去忙了。晚上回来，发现一口袋西瓜全被俩孩子拿菜刀给劈了，说是打鬼子。

刘路彬问，谁劈的瓜，两个调皮的男孩互相指认是对方干的。刘路彬一下子来了火。西瓜而已，劈就劈了，为什么要推卸责任呢？那天晚上，刘路彬第一次狠揍了儿子。

这顿揍成了刘路彬心里的坎。他一想起就懊悔，觉得给儿子揍出了后遗症。“在那之前，他有什么话都跟我说，他小时候很乖。”那之后，儿子愈发寡言，心里好像装着事。

那几年，刘路彬经营冷库，他没有雇员，出库、入库、记账都是自己，忙起来顾不上管刘奥。儿子上小学一年级，自己走路上学。有天早上，刘路彬准备出门干活，一推门，看到前夜的雨水已积满门前的泞路，高度能没过成年人的小腿。当时正临入冬，水寒刺骨，他想到已出门许久的儿子，直冒冷汗，揣了条干净的棉裤就往外跑。

那天是休息日，学校放假，儿子不声不响，淌着水走到了姥姥家。而刘路彬跑到学校去找儿子，看到紧闭的大门才知道不是上学的日子。

彼此疏离的年月，于父于子都是艰辛的。刘路彬印象很深，2003年，因为生意不顺，刘路彬心里烦闷，跑到自家房顶上一个人喝大酒，醉得爬不下梯子。儿子才6岁，端来个脸盆，让他往盆里吐。刘路彬稀里糊涂地接过来，逗儿子，“你再调皮，我就不要你了！”

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儿子没哭也没闹，接了句，“你不要我我要你。”

一听这话，刘路彬酒醒了，酸楚随酒花翻涌到了喉头。

二、努力给孩子创造美好未来

后来，冷库的生意黄了，刘路彬外出打工。他走到哪，儿子就转到哪里上学。小学六年，儿子转了四五次学，成绩一直在中下游晃荡。每次谈到孩子上学时候，刘路彬就很无奈，叹自己没有好学历没有稳定的工作，无法给孩子一个稳定的学习经历。但又没办法把孩子一个人留在老家。所以他一直觉得儿子的成绩不好，主要是自己的原因，心中对孩子满是愧疚。

儿子读初一那年，突然有一天，老师给刘路彬打电话，说儿子不见了。

刘路彬火急火燎地往学校赶，生怕儿子丢了。最后，儿子在学校被找到，跟他坦白，说自己不想读书了，要出去打工。

刘路彬一听，又气得够呛。他把儿子送到战友开的店铺，叮嘱“给他往死里累”。他以为，累得受不了了，儿子就能回去好好上学了。但没想到，每天儿子一大早出门，干到半夜4点，中午没时间吃饭，晚上干嚼两袋泡面，愣是挺过来了。

过了十年，刘路彬才知道，儿子主动辍学，是因为觉得家里经济困难，想早点打工赚钱，让他不再那么辛苦。

刘路彬懊悔不已。儿子太孝顺，太体谅父亲，而他自己，却只顾在外奔波，忽略了儿子的成长和需要。

辍学之后，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多了，关系才逐渐亲近起来，甚至会没大没小地开玩笑，刘路彬管儿子叫“老刘”，儿子管他叫“小刘”。

 

儿子18岁时，离开家乡河北来到了北京。那之后，刘路彬和儿子的联络又变少了，只能从零星的电话中得知，儿子为了在北京生存下去，做过服务员，传菜员，和他一样吃没学历的苦。每次通话，刘路彬都感到自责，为了让自己少受些苦，儿子才早早投身社会的洪流。他想让儿子尽早摆脱艰辛，一有机会就劝儿子学点一技之长。儿子听他的话，考了个安保证，开始当保安。

但刘路彬并不认可保安这份工作，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整天就在保安室看手机，那不是浪费生命吗？他40来岁的人，都不想当保安。惦记着儿子，2021年，刘路彬也到北京。为了不给儿子添麻烦，他在临近平谷的村子找到一间月租金300块的平房，独自居住。 

有时候去找儿子，看着他穿着保安制服，刘路彬心里总是不舒服。他觉得儿子有能力做更好的工作，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他劝儿子试试跑闪送，或者送外卖快递，怎么也比当保安赚得多。儿子低头不语，心里却有了打算。他暗地里偷偷存钱，几个月后买了辆电瓶车，正式跑起了闪送。

刘路彬还记得，儿子第一天跑闪送，从中午跑到晚上8点多，挣了234块钱。回来的时候，兴奋地给他汇报，觉得跑闪送比保安自由，轻松，还有挑战，“简直是大风刮来的（钱）。这活你也能干，下个软件，我教你，跟我一块跑闪送吧？”

刘路彬心里五味杂陈。最忙的时候，儿子早上7点出门，凌晨3点才回家，能赚700来块钱。他为儿子的进步感到高兴，也为儿子的辛苦感到心疼。

他下了决心，要和儿子一起跑闪送。儿子的成长他已经错失，现在，他想弥补自己的遗憾，在儿子的身边，给他最坚实的支持，和更有底气的未来。

 

三、第一个父亲节礼物

父亲节前夕，刘路彬收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份父亲节礼物，一部二手的5G手机。他的旧手机是4G的，网速慢，程序也总是卡顿，他总抢不到闪送单子，还因为地图加载速度慢好几次走错了位置，导致送达时间延误。

收到手机，刘路彬心有雀跃，但也没把这事儿想得太深，“父子之间，互相照应是理所应当的。”

儿子却突然语气伤感，表达了自己的悔意，“这么多年，从未给父亲过过生日，甚至都不知道父亲节这个节日，以前兜里揣着1万块钱的时候，就只顾着跟哥们吃喝，连双袜子都没给父亲买过.......”

那天，儿子终于意识到，父亲是自己最应该珍爱的人。

 

作为父亲，刘路彬从没想过这么多。在他心里，儿子是心地善良，干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声称来北京找工作，结果在北京的网吧待了三天，花光了回家的路费而已。

他能理解儿子的幼稚、叛逆甚至谎言。人孰无过，何况他还那么年轻，对生存处境的的隐瞒，也不过是为了让大人少一些担忧罢了。

很多事情，刘路彬也有没跟儿子提过。截肢的右腿，带假肢走路其实很痛，刚开始的时候，走一里地就磨损得厉害了。为了不耽误挣钱养家，他坚持锻炼，磨破了，回家擦点药，养好了继续走。二十多年，右腿截断处的肉包里形成囊肿，经常发炎。

 

为了不让儿子担心，每回擦药，刘路彬有意避开儿子。他不想让儿子心里有愧。儿子是天赐的生命，不亏欠他，养育、照顾则是他的责任。他绝不会说为了儿子，怎样怎样的话。“这话说出去，让儿子心里有负担，那不应该的。”

刘路彬更记得住的，是儿子对他的惦念。以前他忙，很少给儿子做饭，现在儿子学习下厨，给他做过两顿。他还记得是什么菜，一盘炒胡萝卜，一盘炒西红柿，他连菜油吃干抹净。

偶尔，儿子来刘路彬的租处小住，第二天爷俩便一道出发闪送。沉默寡言的父亲很少对儿子表达自己的内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儿子来自己这住宿的时候，是他最开心 的时候，晚上看着儿子熟睡的样子，就像回到儿子小时候一样。儿子年轻腿脚利，小小电瓶车也能很快超越他的摩托，他不急踩油，慢慢跟在后面。看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刘奥厚实的肩膀上，刘路彬才能猛然意识到，儿子已经二十六岁了，个子比他高，体格比他壮。曾经伏于父亲臂膊的男孩，如今背膀宽阔，可以撑持父亲，一起走人生的遥遥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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