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叠

几十载春秋里，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旅途中的贵人。那谁会是你一辈子的贵人呢？人民日报的一刊夜读告诉我，母亲，是一辈子的贵人。

我几乎没有见过妈妈温柔的样子，哪怕就在前几年，我都一直很嫌弃妈妈的大嗓门。我仅存的温柔印象，是爸爸对他们恋爱岁月的描述，还有的就是一张黑白旧照片。照片里的妈妈，扎着麻花小辫，清瘦的脸庞伴映衬着书生气，比起林徽因来也不遑多让。可我从记事起对妈妈的印象，就是坚韧而又强势的。门未进先听其声，就是最贴切的形容。江南水乡孕育的小家碧玉，从她有了我之后，就消失殆尽了。

因为我的出生，妈妈失去了医生这份工作。爸爸吹牛说没关系你在家好好带娃，我来养你们母子两。男人的话不能说都是骗人的，可是财政所月百来块的收入确实杯水车薪。我小不懂事，看到黑猫警长、悬浮飞机这样的玩具，总是走不动路，妈妈每次却都遂了我的愿，让我在大院里成了最风光的仔。只有爸爸苦着脸，一个劲地埋怨干嘛都要买。妈妈总是笑笑说：那娃娃喜欢呀，没事，其他地方省点呗。

不到半年妈妈就决心放弃了全职在家，而是边带我边开了个衣服店卖起了衣服。这样既可以照顾到我，又可以给家里带来一些收入。刚开始衣服店生意很差，从医生光环刚走出来的她吆喝起来柔柔弱弱，其他同行也欺负她，说你这吃墨水的哪里会干这个？妈妈不服气，也终于从开始柔柔弱弱地吆喝，一点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等到我后来读了小学，妈妈可以放开手脚专心做买卖，我放学还没到店，离着很远就可以听到了妈妈的“童装大甩卖，走过瞧一瞧”。此时妈妈的声音宛如一只夜莺，高亢明亮。走进时，妈妈已经手脚利索地给别人推荐了时下流行的童装。当年给别人做手术的手，理出来的门面干净清爽，做起事来有条不紊，再加上生活练就出来的推销口才，衣服店的生意渐渐地好转，家里的生活居然也是靠女人的这半边天彻底地改善。我想妈妈的大嗓门也就是那时候练就出来了。

后面我自己去市里读书，妈妈毅然决然关了店，卖衣服的空隙她其实就有了想法，不忙的时候她会在那看书，那时候的她会少了很多市井的气息。终于她又重新考进了单位。她因为生活选择了卖衣服养我，又因为热爱而重新选择了自己的事业。

我大学毕业后来到了上海工作生活，没多久我也遇到了我喜欢的那个她，有了我自己的娃娃。妈妈只要有假都尽可能跑过来给我带娃。在小区里遛娃的时候，我在楼上都能听到她跟邻居带娃哈哈的笑声。一到家我就说她，妈你稍微小点声，老远就听到你说娃娃会啥会啥了，你不要啥都跟别人说吗。妈妈一脸的不认可，我又没错，我带我家孙女我开心呀，我就是想跟别人分享我的喜悦。

带娃的时间是短暂的，可能就那么三五天，这三五天里，妈妈从早带娃出去，晚上回来做好饭菜，再陪娃娃睡觉，几天下来憔悴了不少，可是声音仍然不变。一句一句“娃娃，走我们出去玩，娃娃，走我们去逛街”，喊到了娃娃的心里，也喊到了我的心里。

妈妈不仅对娃娃上心，她是家里的大姐，舅舅阿姨家的事她是样样都要操心的。太太年纪大了，几个子女都在外地生活，妈妈就当起了太太的女儿。她始终不放心老人家一个人在镇里生活，不来带娃的周末里，妈妈总是开着60码的速度要驱车一个半小时去看老人家。这已然是妈妈能开车的最快速度。附近邻居都说你妈一来，你太太周边一圈的老人家都要开心热闹起来。她会拿着很多零食小礼物给周边的老人分享。妈妈想的很简单，无非就渴望她不在的日子里，周边的老人们可以照顾照顾太太。在她分享完小礼物后，妈妈会进屋，给太太擦拭身体，换洗床单，再去看太太做一些软烂的食物。下午阳光正好，她拿着太太的拐杖，牵着太太的手，一家家地串门。走到哪里，哪里都是欢声笑语，那穿透性的声音，似乎让整个小镇都活了起来。

一向叽叽喳喳的妈妈，在那天却是最安静的。太太走的时候刚过完百岁生日没多久。一接到消息妈妈连夜就赶了过去，整场流程妈妈全程主持并操办着。我赶回去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妈妈肉眼可见地憔悴。我哭着磕完头，发现妈妈出奇地安静，连眼泪也没红。她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招呼着从各地赶回来的小辈，劝着每个人不要太难过，接着再去安排着大家的吃饭、住宿，以及明日的上山。

半夜妈妈让大家都去休息，凌晨大伙就要出发上山，送太太最后一段路。众人都抢她不过，非说她来负责守夜就好。我躺了半天也是难睡，穿着衣服就想出去抽根烟。打开房门刚准备穿过大厅，一只手掏着火机也愣在了半空。灯泡发出的泛黄的光，和蜡烛的摇曳火苗中，妈妈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在落，我似乎都听到了泪珠落在地上的滴答声。我终于知道，这个时候，最痛的还是妈妈。

《请回答1988》中说到：“听说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如果神赋予了妈妈这么艰辛而又漫长的职责，那么也请让我们的妈妈，多一些健康，多一些温暖，多一些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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