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节点不一,全球各地正眼看着走出新冠的阴霾。但相较于其他国家,告别将近三年的“动态清零”的中国,当下面临的处境更加复杂。
数据上看,我们第一波新冠感染潮高峰已过。以广州为例,1月18日,广州市卫健委称,近期本地新冠疫情已进入流行尾期,医疗机构门急诊、发热门诊已基本恢复到正常诊疗水平,人群感染率超过85%。与此同时,考虑到奥密克戎的突变仍在继续,目前国外感染人数最多XBB.1.5和BQ.1.1这两种新型病毒株尚未在国内大范围流行,而不同毒株之间的抗体并不能带来广谱的保护力,那么第二、甚至第三波疫情高峰的到来似乎成为了难以回避的现实。
因春节而起的春运、国际往来的正常化流动,这些都有可能加剧病毒的传播与变异。毋庸置疑,除了预防疫苗,我们还需要治疗药物——不只是针对高危风险的,还应当有面向轻中症的,就如同感冒,将来感染了新冠,大家就可以第一时间服用治疗新冠的“泰诺”。
然而,逻辑是简单的,细节却是复杂的。现阶段,在一众缓解新冠感染症状的药物中,仅有盐野义的Ensitrelvir(暂名:恩司特韦)经过日本厚生省的审批检验,认同其可以改善新冠感染的五大症状,并已获批上市。Ensitrelvir的本土之旅尚未完成,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诸如Paxlovid等多款针对高危人群的产品,在国内却一度受到炒作。
除了Ensitrelvir,中国还有一批针对症状缓解的新冠药物等待商业化。这多少透露出,背后的监管与市场互动,远非盐野义一家需要面对的。而当我们追问,中国是否需要一款新冠“常用药”,实际上就是在追问,“后新冠”时代的新药开发应该回应哪些未被满足的临床需求。
被“追捧”与被“忽视”的
以去年12月的“新十条”为界,中国的防疫模式转向新的阶段。宣传语里,每个人都成了自身健康的“第一责任人”,与此同时,感染浪潮的袭来,令获批快一年的Paxlovid瞬间成为“抢手货”。
纵观各家新冠口服药,大体上可分为两种主要技术路线,其一是靶向RNA聚合酶(RdRp),通过抑制它来阻断病毒的合成,如Molnupiravir和阿兹夫定;其二是靶向3CL蛋白酶(3CLpro),现阶段全球范围内获批产品包括Paxlovid和Ensitrelvir。
跟RdRp不同,3CLpro由306个氨基酸组成,可切割新冠多聚蛋白,从而产生解旋酶、RNA依赖的RdRp等相关复制元件,在病毒增殖和组装中具有重要作用。简单理解,靶向3CLpro的策略更接近病毒产生的根本。通过抑制3CLpro,导致蛋白前体不能裂解和形成成熟病毒体,理论上可以阻止病毒的自我复制。
但硬币还有另一面。也因为机制特点,Paxlovid治疗的时间窗口被限定在患者症状发作的5天内。考虑到开具处方需要等待核酸、抗原检测结果,留给Paxlovid发挥的余地更加有限。
更重要的是,Paxlovid目前只在高风险人群中成功验证,这些高风险包括高龄(60岁以上)、慢性肾脏疾病、糖尿病、心血管疾病等因素。对于没有基础疾病的人群,尤其只是出现轻中症的群体来说,Paxlovid并没有太好的治疗效果。
1月初,《人民日报》刊登的一篇报道中,中国工程院院士李兰娟介绍,现阶段,我国新冠感染者以轻症为主,部分为普通型。
而负责北京两家定点医院的重症、危重症患者救治工作的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副院长童朝晖也称,北京定点医院目前收治的感染者中,重症、危重症占比为3%至4%,来就诊的患者大部分都是普通型。
即使是普通感染,过去积攒的恐惧仍在“白肺”等传闻中,促使一波波患者涌向医院。
上个月底,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门急诊办公室副主任庄旭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最近急诊的就诊量增加明显,不少人是因为出现咳嗽症状,前来医院做进一步的CT检查。上海市第八人民医院放射科在去年12月27日迎来就诊高峰,一天内共做了649人次的CT检查。
这些人当中,真正需要Paxlovid的群体有多少,目前并无明确的数据来回应。但现实是,为了缓解感染症状,人们纷纷抢购布洛芬乃至一度有价无市、网上更是传出“黄牛党”卖出了5万元一盒的Paxlovid。
一位接近药监部门的人士告诉同写意,我们面临的很大问题是上市的药物不够,Paxlovid这些治疗药物的进口、批准,主要用于保供——这并不能解决供需错配的问题。
因此,更多新冠对症药物、特别是适用于中轻症患者的药物,是中国应对可能到来的“新冠持久战”的必要武器。
谁来扭转卖方市场?
Paxlovid流标了。1月8日,最新一轮医保谈判中,Paxlovid因为“报价过高、远超医保心理价位”而致谈判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引起热议。
1月9日,辉瑞CEO艾伯乐在摩根大通医疗保健会议上表示,作为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对Paxlovid的价格不应该低于萨尔瓦多,艾伯乐同时否认了有中国生产及销售Paxlovid仿制药的消息。
与已吃尽新冠红利且2023年全面进入自费市场、态度强硬的Paxlovid相比,后来者们入场心切。
去年12月29日,中国生物制药发布公告称,其附属公司正大天晴拿到Ensitrelvir在中国大陆地区的独家市场推广权,初步为期五年。
1月6日,盐野义社长手代木功在采访中透露,继在韩国申请之后,最快将于今年1月或2月在中国申请Ensitrelvir的上市。
盐野义似乎做好了准备。消息人士透露,Ensitrelvir如能在中国获批,初期的进口产品定价会低于Paxlovid;后期随着在华工厂的投产,价格或许会更加”亲民“。根据新浪财经的消息,盐野义已经在中国设厂,预计最快2023年内就可以投产。
可Ensitrelvir在中国的竞争者,却并非Paxlovid。它更需要注意的,或许是本土竞品。
1月16日,先声药业发布公告称,先诺欣(先诺特韦片/利托那韦片组合)新药上市申请获得NMPA以药品特别审批程序受理,拟用于治疗轻至中度新冠病毒感染的成年患者。一天后,君实生物宣布,NMPA已受理VV116的新药上市申请,用以治疗新冠感染。
随着奥秘克戎的流行,业界已经意识到重症之外的市场大有可为,当下的轻中症赛道可谓是群狼环伺。
Ensitrelvir的机会之一,在于手握快速有效清除轻中症患者新冠病毒、改善症状的数据,并且已被日本厚生省验证。实际上,中国监管部门一直以所有症状改善作为新冠口服药物的衡量标准。如果这一逻辑在Ensitrelvir上证成,VV116、普克鲁胺、先诺欣甚至十余种临床前和早期临床产品,或许也会加速撞线。
“后新冠”时代的常用药
无论从节省医疗成本的角度,还是减轻感染伤害的层面出发,预防和治疗重症、死亡不太可能是这场日渐成为“风土病”的核心。
Paxlovid未尝没有被考虑治疗前移。此前,辉瑞曾试图将Paxlovid用药人群扩展至普通感染者中,但其针对标准风险人群的临床试验中,并未达到所有症状连续4天持续缓解的临床终点。
如今,这一未竟之业最先由盐野义达成。Ensitrelvir针对新冠感染后的5个主要症状(流鼻涕或鼻塞、咽喉疼痛、咳嗽、发热或发烧、疲劳感)开展了III期试验,并在去年9月取得成功。
据披露的信息,该试验入组了1821例轻/中度症状新冠患者。与安慰剂相比,Ensitrelvir低剂量治疗组5个症状的消失时间缩短24.3小时(167.9小时 vs 192.2小时),显示出症状改善效果。
盐野义为Ensitrelvir为打造的设定,是“全球唯一一款具有改善感染者临床症状证据的口服抗病毒药物”。这实际上也属于在轻中症临床中进展顺利的VV116们要回答的命题——除了救命药,我们是否能有一款大众药物?
1月,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马京晶等人组成的课题组发布了一份新冠疫情感染报告。经济观察网援引该报告称,绝大部分受访的感染者都出现发烧、咳嗽咳痰、鼻塞流涕、咽痛、味觉嗅觉改变、腹泻等一种或几种症状。在主观感受上,受访者中有76%的感染者认为,感染新冠后的难受程度要高于自己以前最严重的流感或感冒。
当反复感染成为现实,那这些不适、难耐的新冠感染者们,有无机会像服用奥司他韦治流感那样使用Ensitrelvir?头痛医头,与从降低病毒载量开始的“治本”,哪个才是最适合新冠感染者的用药方案?
对于药企而言,获批上市才是最大的坎。进入一线后,药物终将依着临床需求而流动,医生作为最灵活的机动力量会在有抗病毒需求的场景中使用抗病毒药物,不论是感染5天内还是5天后,不论是防重症还是为ICU内病人治重症。
但若无结论,即便在2023年有大批新冠口服药顺利获批,在一轮又一轮感染潮中,阿兹夫定超适应症作“平替”的这类故事仍将在喋喋不休地争吵中反复重演,现代医学赖以维持的量化、循证原则会被轮番挑战,而因这些标准建立的议价、用药、支付体系也还要处于煎熬之中。
庆幸的是,Ensitrelvir在中国市场的探索似乎胜利在望。并且,我们可以期待,Ensitrelvir之后,依然有更多的创新者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