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堤：代价不沽

3月份在小剧场看红袖编导的《李陵悲》，其后用文字唠叨了几句，随后红袖告诉我：到时候请您看《瞿秋白》。

当时不以为意，没有谋面的偶然文字之遇，怎么可能记得呢？但我对瞿秋白是感兴趣的，主要源于他的历史身份和曾经被误解的《多余的话》。

未曾想，前几日红袖突然微信留言：请您看戏，到前台直接报姓名领票。莫名惊诧和感动。

感谢演出《瞿秋白》一剧的演员，是用自己的心灵在演出。无华丽的念白，直接源于瞿秋白的作品、源于鲁迅的作品，这份没有粉饰的本真，很难得了。

敲下“代价不沽”四个字，我想从两个维度谈谈。

一是从红袖的艺术探索来谈。

我是戏剧的门外汉，更不是发烧友，只是有时间、有闲情的时候，偶尔做回文青罢了。

记得《李陵悲》演出结束后的观众交流环节，起了激烈的争论。似乎有比较专业的人士，从戏剧的冲突、人物形象的塑造等方面提出自己的看法，隐藏后面的意思是：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但红袖近乎执拗的决绝，不要用主流的、所谓正统的戏剧观念来衡量。

看《瞿秋白》，我有了心理预设。果然如此，红袖的风格。

红袖的风格是什么呢？我浅白的理解有：

首先，演出无限接近于历史真实。

红袖爬梳历史典籍，以遵照史实的严谨，复原历史上的人物。不臆测情节，不杜撰台词。演员的台词，基本有出处，有依据。

其实，在观看《瞿秋白》时，我心里暗暗着急：如果这个情节，来一段屈原式的大段抒情独白，酣畅淋漓般表达秋白内心的矛盾与彷徨、乃至革命的决绝，肯定是精彩的“戏剧的矛盾冲突”。可是，我瞬间又强压下自己的想法：这是红袖的戏剧，不是我的戏剧。我不能用自己的审美去要求别人的表达。

是的，包容艺术实践的多样，尊重艺术表达的个性，正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可是，有时每个人心中驻留着一个暴君，只想看到自己喜欢的样子，或者希望别人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发展。多么可怕的想法。

于是，大段的念白和演员站立的对话，成为主要的表演形式。没有一个道具，中间极少音乐的渲染，只是，只是大段的念白。

枯燥吧？可能。无味吧？也许。如果，你真的了解瞿秋白，了解那段风云历史，就不会觉得单一。因为你关注的是演员语言表达后面的东西，那个“背后的东西”，才是激越人心的最吸引人的核心。

红袖戏剧的特点之一就是她怀着敬畏之情，无限可能的接近历史真实和人物本身，用人物自己的语言表达真实的历史。不臆测，不扭曲，不戏说，不杜撰。这是稀缺的艺术品质坚持。

其次，将戏剧和京剧尝试进行结合。

这种穿越，是大胆的实验；因此，小剧场的优势就凸显出来：这是民间的、草根的戏剧实验，也是大胆的、先锋的、非主流的展现艺术才华的舞台。

像蓬蒿一样的、顽强且倔强生长的艺术，一样是有生命力的，也能寓示一种时代的力量和宽容。

这种真实是有代价的：也许远离庙堂，远离盛名。

艺术生命力的久远，附和和迎合，终究不是办法。

二是谈谈瞿秋白。

秋白作为聪明人，在生命已到尽头的日子，完全可以不写《多余的话》，唱着国际歌昂扬走向刑场，博得身后无可争议的掌声。但真实的瞿秋白，偏偏写出了《多余的话》，让人误解。这真实的秋白，磊落得展示复杂完整的人性，而不顾及所谓的“身前身后名”。

幸亏，历史是公允的，我搜索百度，给予了他客观的评价。

党是有温度的，党员也是活生生的人。瞿秋白就展现了丰富的情感和复杂的人性美。瞿秋白也展现了凌然的价值取向和人生终极追求。

秋白真实的代价是什么？在严酷斗争中，甚至有被抛弃的嫌疑，最终失去了生命。

如果，秋白会伪装呢？会表演呢？会投机呢？不去想罢，历史太丰富复杂了。结末，凑几个句子：

历史的误会

葬送了你一生

一支烟 两里路 几杯酒

一声枪响

一切都是多余的话

拍板南昌起义

终结投降主义

迎来冒险主义

内心几多徘徊 几多斩决

一切都是多余的话

北平求学 赤都留学

南方斗争 革命运筹

你说 最钟爱而荒废的是学术

做了象牙塔的叛徒

一切都是多余的话

未来世界是美好的

有鲜花和歌声

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

你盘腿而坐 来吧

你永久睡去

你说 这么多年你累了

一切都是多余的话

（2019年9月25日）

Ruby：孑孑独立

瞿秋白的《多余的话》堪比卢梭的《忏悔录》，把一个人真实的面目彰显世人需要勇气。不美化自己，而是把自己的所有缺点、错误、怯懦做如实的陈述，撕去虚伪的面具，足见做人的坦诚。

在我看来他的一生是历史和人生的错位，是一个不适合的演员在自己勉为其难的角色中的苦苦挣扎。《多余的话》就是一次演员的卸妆、一次谢幕，从此回归平静。

这个人的独特就在于别人都是企图成功与实现，而他选择放弃。不是消极是放弃，他作为一个文人对生命的荒诞看得比所有人都透彻。他寻求大真实，内心的真实在他比生命还宝贵。

同样，写这样一个人物也需要勇气。敢于突破局限，回归人物的本真。需要创作者的历史眼光和艺术审美。

红袖的民国人物系列已经获得了很多观众的认可。虽然小众，但真正的艺术不在于市场而在于格调。有丰厚的历史和人物，只需要一方简约的舞台，足矣！

随着弘一法师、瞿秋白、秋瑾、徐锡麟陆续登台，另一位民国巨擘胡适又将姗姗来临。

（2019年9月25日）

是戏剧没有情节，是戏曲没有过门。演员在舞台上从容淡定，没有一丝演的痕迹。娓娓道来，直抒胸臆，世事都是浮云匆匆过，唯有碧血照丹心！

红袖选择了最简约的形式，最凝练的独白解剖历史，具有人文深度。不是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而是通过角色的低徊惆怅、清唱吟咏感受捕捉到人物的心。

最复杂的也是最简约的，这一切成就了红袖戏剧一种独特的美感。光是这种美感，就已经可以在当今舞台上孑孑独立了。

（2019年9月30日）

（傅亦轩、池浚、羽豪、洪业、流动的影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