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结束驻外生活时,殷岳站在华盛顿中央车站,望着石雕上的铭文深思:“如果一个人想要带回远方的财富,就必须带着财富出发,旅行亦如此。” 怀着这样的感悟,他回到了中国。精通四门语言的他在世界上畅行无阻,而如今他辞去了央视记者的身份重新出发。这个看似离经叛道的决定,背后隐藏了怎样的人生思考?
殷岳1989年生于北京,本科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后于日内瓦大学和耶鲁大学进修,并取得美国顶级外交学府——乔治城大学国际商业政治的硕士学位。殷岳曾作为央视驻白宫记者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官方观察员,以英俊正派的形象和稳重大气的风格,活跃在各种重大政治经济报道中。此前他作为央视驻巴西记者,专访过巴西、秘鲁、古巴等多国政要,对拉美大陆的政治演变进行了长达五年的跟踪报道。
今年殷岳刚好35岁——这正是国内就业市场的红线。为什么在这个年龄节点上,他反而选择了离开供职十几年的顶级传媒平台?有着难以复制的国际化精英简历后,下一步他要追求什么?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对话殷岳,感受关于“不确定性”的另一种思考。
问:跟我们介绍一下你自己的职业生涯吧。
答:我的职业阶段很清晰。本科毕业后加入央视,从财经记者起步,最初是跑商务部和驻华商会;后派驻巴西,关注巴西和拉美区域政治的报道,期间也专访过巴西等国的时任领导人;后来到美国主要关注白宫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之一直专注于国际政经报道。
问:你驻外多年,接触过许多国家政要与顶尖人物,这些经历如何影响了你的视野与职业思考?
答:最大的塑造来自于持续学习的习惯,让自己站在更高的思维格局上。毕竟我对话的人代表的是行业顶峰;但另一方面反而是微观层面的执行。类似场合对细节的要求异乎寻常,所以思考在山顶,但执行却非常脚踏实地。
但这些经历看似高大上,对我的影响反而是潜移默化的。身在其中感觉不到什么“高光时刻”的骄傲感,但在接触全球各界的领军人物时,可以实际感受到他们的气场和状态,同时看到他们作为普通人的一面,从而更能体察成功背后的务实与付出。也是因此,我一直不太喜欢“世界是草台班子”这句论断。祛魅是重要的,但也不该因此去否定真正做事的人。
至于驻外的意义,我在华盛顿中央车站的石雕上看到过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如果一个人想要带回远方的财富,就必须带着财富出发,旅行亦如此”。单纯的行程累积是没有太多意义的,只有允许自己被世界重塑,才能真正收到来自世界的馈赠。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完成了很难再复制的成长。
问:如果现在你可以采访世界上的任何人,你最想采访谁?
我很喜欢探索风暴中心的人如何看待风暴本身,这是个无以替代的认知视角。人们常说旁观者清,但没有经历过风暴的清醒,本质上只是一种吃瓜。人选的话,目前来说,可能是硅谷科技公司巨头吧,我好奇他们在当下这个变革的世界中,如何思考人性本身。
问:说到硅谷巨头,你曾经多次表达过对Peter Thiel的喜爱,他是你的偶像吗?
答:我确实很喜欢Peter Thiel的思考,常用他的观点来进行思考实验。但偶像这个词,对我的年龄来说太超纲了。Peter Thiel和他常提到的Rene Girard的哲学理论帮我构建了一套更加成熟的世界观,所以是种智识层面的亲近。其实硅谷大佬那么多,每个人都绝顶聪明,都很值得学习。但至于谁最能激发好奇,还是在于自己内心在投射什么。
问:你在投射什么?
答:下一个阶段的自己。
问:说到下一个阶段,你已经从央视主动离职了。为什么会做出这个选择?
答:“主动离职”听起来像是放弃,但对我而言,这个决定的核心并非放弃,而是原有状态的延续和升级。
我在央视工作了十二年的时间,有了很好的经历和充分的职业锻炼。但我渐渐感觉不到足够的挑战。于是我开始审视这份经历是否已经饱和。其实对于任何一份工作来说,十二年的职业周期都不算短,路径思考是迟早的事。虽说求变的方式因人而异,每个人的发展路径也不尽相同,但在全球我所处的年龄群体中,走到舒适圈的边界后决定开启新的冒险,并不算罕见的事。
所以离职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决定离职恰恰是因为没准备好。我没准备好在舒适圈中走完职业生涯,没准备好拒绝未知的挑战对我的吸引力。
问:你不担心当前环境的巨大不确定性吗?
答:当然会担心,我也完全不鼓励冲动行事。只是我会多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巨大的不确定性是风险,那巨大的确定性就一定是积极的吗?说到底我自己还是靠变量和挑战驱动的。相对于确定性与不确定性,我更喜欢的一个词是可控性。如果风险可控,那就不要被盲目恐惧,赶紧带着经历出发,去带回更远方的经历。
问: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答:我目前很关注人工智能与社会公益的结合,尤其是如何将技术应用到更广泛的弱势群体中,同时我也在思考如何用自己的视角解读世界变革,创造具有深度和吸引力的内容。
最近我走访了国内二十多家人工智能公司,有感于国内科技企业的生命力,也注意到技术的应用还是集中在经济发达群体间。很多本就弱势的群体则被甩得更远。当然数字鸿沟是各国都面临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涉及地缘政治、商业竞争和公共意识,所以十分复杂。
但我的职业和教育积累恰好在这些领域的交集,这个交集的核心是帮助人们理解复杂的世界,并提供有用的工具,不论是思维上的,还是现实中的。
更大的使命感来自于目前全球关于世界史在数字领域重演的讨论。历史上的资源掠夺、阵营划分、话语霸权,在当前的人工智能领域都有迹可循。当我们被历史给与了第二次机会,我们应该更加主动地做些改进。
问:这几年下来,经历了这么多生活的反转,你觉得自己最大的改变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
答:这几年世界变革对我的冲击是挺大的。驻外时身处世界风暴中心,从前习惯的世界变得面目全非,生活也完全被国际政治裹挟。但很多深层思考也正始于此。
我最大的改变是对自己角色的思考。自本科毕业进入央视,我的规划就是当出镜记者、驻外记者、再到主持人。我一度以为这已经是足够清晰的规划,但现在回看,我是把一份职业的前景当成了我的全部未来。如今我会更专注于寻找自己的使命和意义,更关注我自己可以解决什么具体的问题,而不是用一个行业的发展路径来代替自己对未来的思考。毕竟真正的驱动力是来自内心的使命感,而不是工作的固定步骤。
如果非要说遗憾的话,我在华盛顿时本想收养一只叫Henry的小德牧犬,是个非常英俊帅气的小伙子,但收养的标价高达5000多美金,后来在犹豫中错过了机会。我偶尔还会想到它,希望它一切都好。
问:您如何定义成长?或者您觉得成长的意义是什么?
答:人是复杂的个体,成长的定义也因人而异,但总之绝不是单纯的年龄。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不理解国内职场的35岁以下执念,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自我限制。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题。我们可以从他人身上学到路径和方法,但却无法用他人的路径代替自己的探索。我最近在看荣格的《阴影自我》理论,这很像我曾在采访中听到的“心魔”理论——人们总相信“征服心魔”, 但却忘了心魔也是我们的一部分,与其抗拒自我不被接纳的特质,不如坦然接受自己的本来面目。
我对成长的定义也大抵如此。在自我探寻的道路中,不论何其努力,我们终究无法做出违心的选择。